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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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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娘的屋子說起來就像是她這個人似的,小巧溫馨,卻又不夠富貴逼人——布置上只取“中庸”這兩個字。外間的博古架上擺設玩器不多不少,也不見有多名貴。裏間的書案上散落著幾本書,但是大多看上去很新,不像是時時翻看的樣子——茴娘見了不覺暗笑,大姐似乎只有在祖母屋裏,才格外愛讀詩詞。

妝奩邊的胭脂水粉,只有中規中矩的幾樣。繡架上繃著布,上面繡著寥寥幾朵纏枝桃花——這是專屬於春天的花樣,但是現在,春天已經過去一半了,這繡品還沒繡好呢。

一進裏間,芙娘就放開了牽著茴娘的手,玉竹伺候她脫下襖裙,披上睡袍,正在拆頭發,玉桂手中抱著一件新睡袍,帶著兩個小丫鬟端著一盆水和毛巾等物走了進來。“二姑娘,奴婢服侍您洗臉。”

茴娘笑了笑,“我自己來就好。”茴娘從小自力更生慣了,這一世又極力提醒自己不要和人生閑氣,臉上始終帶著笑,快手快腳地洗過臉,擦了芙娘遞過來的帶著一股梅花香氣的面脂,換上睡袍,和芙娘一裏一外並肩躺在那張架子床上。

芙娘習慣了午睡,雖然床上多了一個人,但是姐妹兩個身材都不豐腴,躺在一張床上也不擁擠,很快就沈沈地睡了過去。茴娘在西北的時候卻沒有午睡的習慣,躺在陌生的床上,身邊又躺著並不親近的大姐,連翻身都要小心翼翼地不敢動作大了,僵著身子躺了一會兒,倒有了些困意,再加上早上起得早,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等茴娘一覺醒來,芙娘已經輕悄悄地起身換好了衣裳,正坐在窗下的書案前捧著書看呢。茴娘眨了眨眼,有幾分不好意思,“大姐。”

“你醒啦。”芙娘回過頭,莞爾一笑,又擡高聲音朝著外間叫兩個丫鬟,“二妹醒了,你們從箱子裏找找看有沒有二妹穿著合身的衣裳,找來幫二妹換上。”

“大姐,我……”茴娘一怔,開口就要拒絕,芙娘卻扭頭打斷了她,“二妹,晚上父親要進來吃飯,你還是聽我的吧。”

垂著眼呆了片刻,茴娘才又擡首,臉上的笑有些覆雜,“那就先謝過大姐了。”

“都是一家姐妹。”芙娘雲淡風輕地點點頭,又扭回頭去繼續看書了。

不一時,玉竹就抱著一身適合仲春天氣的襖裙走了進來,“二姑娘先穿這一身吧,興許合身呢。”

茴娘順從地起身,換上那一身其實還略有些大的襖裙——襖裙的衣角處的絲線尚新,看起來是趁著自己睡覺的時候幾個丫鬟臨時改的,雖說還有稍許不合身,但是這麽短的時間內能改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看見妹妹換上了綢緞襖裙,芙娘微微點頭,又趁著玉桂幫茴娘梳頭的時候從自己的妝奩內找出一對點翠蜻蜓簪來,遞給玉桂,“把這對簪子給二妹帶上。”最後,又找出一對花草紋手鐲,讓茴娘戴在手上,看著打扮起來的妹妹,滿意地笑道:“好了,這樣打扮起來,父親看了也開心些。”

茴娘張了張口,最後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感嘆:雖說跟紅頂白是人之常情,但是秦家未免也太勢力了!從老太太開始,都恨不得自己家天生就是京城人士,和西北老家一刀兩斷才好……但是又沒有真正一刀兩斷的勇氣,只能不尷不尬地摸除掉家裏所有和西北相關的印記。

子不言父過,其實芙娘這麽明確地點出秦孟遠不喜歡見到家中兒女穿西北布衣,已經有些過分了。但是姐妹兩個卻都渾然不覺似的,芙娘沒覺得羞愧,茴娘也沒覺得芙娘的話有什麽不對。

姐妹兩個在屋裏空洞地聊了會天,吃了些茶水點心,芙娘看天色差不多了,就主動牽著茴娘的手去了主屋。茴娘看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心下一陣怪異:難道在一張床上並肩睡了一覺,大姐就真的養出了對自己的姐妹情誼?上午還帶著幾分抹不去的生硬和疏遠,到了下午,竟然就隱隱熱絡起來……

這轉變未免有些大了!

***

茴娘心裏帶著疑惑,直到進了堂屋的門才回過神來。或許是因為今天晚上秦孟遠會過來吃飯的關系,老太太屋裏面很熱鬧,不只魏氏帶著女兒們過來了,就連幾位姨娘都過來湊了熱鬧——不過有資格過來湊熱鬧的姨娘,也都不是等閑之輩,總的來說也就只有大姨娘、二姨娘、和六姨娘有這個資格。

大姨娘自不必說,老太太屋裏出去的丫鬟,又生了一對龍鳳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秦孟遠唯一的兒子就是從她肚子裏蹦出來的,她在府裏的地位天然就比下面幾位姨娘高些。

二姨娘是魏氏的陪嫁丫鬟,當年魏氏嫁進秦家做平妻——說是平妻,但是白氏早就被秦孟遠送回了西北老家,她這個平妻和正妻主母也沒什麽區別,或許是看大姨娘有兒有女,秦孟遠身邊的通房丫鬟也不少,她主動把自己身邊一個容貌尚可的陪嫁丫鬟提拔成了通房,沒想到,這通房竟比她先一步懷上了身孕,好在兩個人最後都沒生出兒子——在尷尬了一段時間之後,原本的主仆兩個又湊到了一起,魏氏提拔二姨娘,二姨娘也時常為魏氏辦事。府裏的三姑娘苓娘和五姑娘茵娘,都是二姨娘的孩子。

而六姨娘,更是現下府內最得寵的紅姨娘。她也是老太太屋裏的大丫鬟出身——不知道是不是老太太屋裏風水格外的好,或是老人家終日虔誠拜佛,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六姨娘成為了秦家第二個生出了兒子的姨娘,二少爺秦嘉茗今年一歲出頭,生得虎頭虎腦,正是可愛好玩的年紀,就連魏氏,表面上都很喜歡這個小兒子,時不時就想要抱一抱。

屋裏人多,雖說大家大族大家面子上都要過得去,但是也不自覺地就分出了派系。老太太懷裏抱著一歲多的小孫子,大姨娘和六姨娘站在一邊不停說著俏皮話,和老太太一起逗孩子。魏氏坐在老太太下首,一雙眼睛也黏在小兒子身上,她身邊站著二姨娘。對面羅漢床上,苓娘、芝娘、茵娘還是像早上那般模樣,苓娘和茵娘擠著坐在一起,卻只和芝娘說話,留著美人榻給芙娘。

若在往日,這些位置已然夠家中的主子們坐,偶爾秦孟遠進來,臨時搬一把椅子進來也不算什麽麻煩事。但是今天,在家裏多出了一位名義上的主子之後,這間屋子裏的位置,似乎就有些不夠坐了。

美人榻雖說也不小,但是卻是斜著放的,坐兩個人,似乎怎麽坐都不對勁。

不知屋裏的大人們是不是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但是顯然,羅漢床上坐著的幾個小輩早就已經註意到了這一點。茵娘沈默遮不說話,但是芙娘和茴娘一進屋,她的目光就緊緊黏在兩人身上。苓娘朝芝娘大使眼色,芝娘臉上掛著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神色。

茴娘見了,心裏也有些忐忑。上一世進京的第一天是什麽情形,其實她現在已經記得不大清楚了,但是在她那殘存的隱約的記憶裏,似乎……沒有這麽覆雜啊?怎麽重活一世,感覺這家裏每個人都搶著給她下馬威呢?

姐妹兩個先給老太太和魏氏行了禮,茴娘正想著要不要幹脆厚著臉皮也跟著芙娘坐到美人榻上——大不了就坐在靠後的位置,被擋住一半身子她也認了。正準備動作,衣袖卻忽然被芙娘一拽,芙娘拉著她湊到了老太太身邊,“祖母,二弟也過來了呀。”她指了指身邊的茴娘,“茗哥,這是你二姐,知道了沒有?”

有了芙娘開頭,茴娘也順勢跟著朝花生仁似的二弟搖了搖手,“茗哥,我是二姐呀。”

茗哥年紀還小,雖說識得家中的幾位哥姐,但是卻不太相熟,今天見面前又多了一位姐姐,免不了疑惑地盯著茴娘多看了兩眼,又擡手一抓——當然什麽都沒有抓到,開口奶聲奶氣地道:“姐?”

滿屋的人頓時楞在那裏,茴娘心裏也頓時“咯噔”一下。

上一世,她年底才進京,那是二弟秦嘉茗已經兩歲了,生性聰穎,已經會被幾百首唐詩宋詞。但是,茴娘也隱約記得自己聽人說過,二弟秦嘉茗學說話很晚,直到一歲半了才會開口說話,第一個詞喊的就是“爹”,所以雖然是次子,但是在之後的幾年中,秦孟遠對次子的寵愛漸漸超過了長子,卻是不爭的事實。

無論秦嘉茗會說的第一個字是不是“爹”——起碼能做到讓他當著眾人的面喊出的第一個詞是“爹”,得到秦孟遠的喜愛,這就是六姨娘的本事。

但是,從現在眾人的反應來看,秦嘉茗開口說話的時間這是……提前了?而且說的還不是“爹”,而是一個“姐”字。茴娘微低著頭,但是她的目光卻悄悄掃過周圍幾個人的臉:老太太臉上的神情從說不上是驚還是喜,慢慢變為完全的喜色,老人家顯然已經沈浸在小孫子會開口說話的喜悅中了。魏氏臉上的神色比較玄妙,唇角邊帶著僵硬的笑意。二姨娘神色呆板,六姨娘眼底是一片失望,但是大姨娘眼中,卻是滿滿的、快要溢出來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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